文|金羲和
历史研究里,相公堂子、契金兰是很少触及的内容,尽管人们不愿意承认,但是对于和自己不同的东西,人本能上会抵触、畏惧,因为这种情感,才会进而产生害怕或者嘲弄的情绪。在大英腐国,19世纪之前人们依然强烈反对同性恋,即便是英国的狮心王理查,在和对岸的法国国王腓力二世恋爱时,也不能不痛苦自白,说自己真的不想再得罪上帝,不过如果他到了中国,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问题的。
古代中国对于同性恋之风并无强烈的排斥,人们对于性的理念基于维护宗法制的目的,主张阴阳调和,只要你娶妻生子,那么你包养男宠在大家眼里也算不得龌龊,以为你只是荒唐罢了。这种观念影响至今,因此才有了那么多让人愤恨的骗婚男同志。晚明和清代男色之风尤盛,一是因为这两朝禁官员嫖娼很严,另一方面则和戏曲脱不开关系。
清代中期以后人人爱好戏曲,“上自王公卿相, 下至厮养舆儓,均惟戏曲是好。京中士大夫废书不读,除习馆阁小楷外,仅知听戏而已⋯⋯盖清季戏剧之盛,实昉于宫禁。亲贵转相效法,遂浸成为时尚。”晚明时期,达官贵人乐得包养小唱哥童,且尤爱宁波男孩,而到了清代京剧兴起之后,戏台子上的旦角、生角卸了妆之后少不得也会跟客人们交际,也有人另辟寓所,专门接待这些达官贵人,人们管这种地方叫下处,也叫相公堂子。清末张春帆在《九尾龟》里写过相公,说:“这个少年是京城里头数一数二的红相公。什么叫红相公呢?就是那戏班子里头唱戏的戏子。这少年便是四喜班里头唱花旦的佩芳。京城里头的风气,一班王公大臣专逛相公,不逛妓女。这些相公也和上海的倌人一样,可以写条子叫他的局,可以在他堂子里头摆酒。无论再是什 么王侯大老,别人轻易见都见不到的,只要见了这些相公,就说也有,笑也有,好像是自己的同胞兄弟一般,成日成夜的都在相公堂子里混搅。那窑子里头简直没有一个人去的,就是难得有一两个爱逛窑子的人,大家都说他下流脾气,不是个上等人干的事情。”
嫖宿妓女是下流,但与相公交往却很高雅,这种风气在今天的我们看来真是不可思议。谈及男妓,大家脑海里多半要想些不可描述之事,然而实际上相公堂子的世界也各有各的不同,不同的相公有不同的气质风格,一般来说“门外挂小牌,镂金为字,曰某某堂。或署姓其下门内,悬大门灯笼 一。金乌西坠,绛烛高燃,灯用明角,以别妓馆。过其门者无须问讯,望而知为姝子之庐矣。”而内部陈设则全看主人喜好,有的相公喜好清幽,追求雅致,“夏则轻簟疏帘,可以观弈,冰碗冰盆,尤可供雪藕浮瓜之便冬则围炉赏雪,一室烘烘,饶座唐花,清香扑鼻,入其中,皆有乐而忘返之意”,而有的相公爱慕奢华,则“拟于豪门贵宅,其厅事陈设,光 耀夺目,锦幕纱厨,琼筵玉几,周彝汉鼎,衣镜壁钟,半是豪贵所未有者。至寝室一区,结翠凝珠,如临春阁, 如结绮楼,神仙至此当迹矣。” 相公和士人的交往绝不是像我们所想的淫乐,很多士人把淫当作不上台面的事,精神层面的欢愉才是他们追求的,也就是色而不淫。
但进出相公堂子是不是就意味着一定是同性恋呢?实际上这是要斟酌的。清代士人所爱慕的相公,并不是纯正的男人,或许我们可以将他们理解为无性之人,他们拥有女性漂亮的容颜,却没有女性的生殖功能。因为他们能够理解男性对于女性的审美偏好,而自身又有一种阳刚之气,所以这种美更加契合男性的心理。当然以色事君安能长久?高级的相公琴棋书画也要精通,这样当他们和士人交往时才有共同话题,赏曲交心,士人才会引为红颜知己。当然也有粗俗的人到了相公堂子,会抽大烟、打牌,闹一个通宵,层次不同,故而追求的快乐也不同,不过不管是哪一种,相公堂子均可满足。
相公堂子里的食物也最讲究,平常人家吃不到的,在相公堂子里不难吃到,就算是在冬天,也能吃到茄子、辣椒这样的蔬菜。《春明梦录》里也写过,“余曾为龚蔼人方伯所约,在梅兰芳之祖梅巧玲家,食真珠笋一味为最美。盖取蜀黍初吐颖时,其小如珠,摘而烹之,鲜脆极可口。余在苏赣宴客,因署后有蔬圃,每仿制之。然一盂所需, 已踏破半畦蜀黍矣。京官清苦,大概只能以排酒为消遣 。”
饮食男女,人之大欲。美酒佳肴下肚,再辅以美色诱人,也无怪相公堂子客人往来不绝了。
眼下,我们有些人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,也可说是受了西风潮流的影响,将其视为不道德的行为,反观历史或才发现,关于性,关于人,人自己都闹不清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