遵义“黑楼房”调查 价格便宜买的好

“我也知道这房子属于非法建筑，但是便宜啊，没有产权证也不怕，如果政府要拆，一样会有补偿。”

遵义市汇川区高桥镇鱼芽村的小巷深处，张富贵(化名)骑着一辆叮当作响的三轮车在泥泞中颠簸前行，褐色的泥水溅起老高……

张富贵，48岁，老家在遵义市凤冈县的一个高山寨子。2012年夏天，家乡大旱，颗粒无收，他带着老婆孩子投奔亲戚来到遵义打工。因为买不起城里的正规商品房，他倾其所有，又向亲戚借了些钱，花了11万元买下一个没有任何合法手续的两居室。“我也知道这房子属于非法建筑，但是便宜啊，没有产权证也不怕，如果政府要拆，一样会有补偿。”

近10年来，越来越多的“张富贵”们，在遵义讨生活的同时，把目光投向当地的“地下黑楼市”(下称“黑楼房”)。 230万平米“黑楼房”直逼“正规军”

“黑楼房”低的七八层，高的十几层，是居住在城乡接合部的一些村民，利用自己的自留地、宅基地与建筑商合作建立的住宅楼，这些楼房无任何合法手续，更谈不上工程验收和物业管理。不过，“黑楼房”的优势也显而易见——售价比正规商品房便宜一半，甚至60%，吸引了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，销售红火。

2012年，遵义市人大和政协曾组成联合调查组，对当地的“黑楼房”现象进行摸底排查发现：在遵义市红花岗区、汇川区和新蒲新区三个城区，“黑楼房”面积超过230万平方米。而遵义市房产部门公布的数据显示，2013年，遵义市房地产销售面积为358万平方米。

“黑楼房”买起来便宜，但住起来却不方便。所有的楼道都没有安装单元门，没有电梯，楼道里的窗户连窗框都没有，更谈不上安装玻璃;由于没有正规的水电设施，每隔两三个楼层，都有十几个样式各异、大小不一的电表被随意钉在楼道里，杂乱的电线，一头连着电表，一头蜿蜒伸进各家房门。

几个坐在小商店门前聊天的中年妇女告诉记者，这里的用电情况分两种，一种是每栋楼有一个总电表，然后各家从总电表接电线，再安装一个分电表，每月电费由“楼主”收缴。“电费一般会比政府价贵一点，算是给楼主的辛苦费。还有一种情况是，楼主在盖楼的时候，就和供电部门说好，给楼房输送电源。”不过，2008年后，随着政府对“黑楼房”打击力度的不断加强，水电部门的管理日趋严格，后一种情况已经杜绝。

由于缺乏整体规划，“黑楼房”楼型、楼层各不相同，楼间距更是狭小异常，几乎找不到一条正规道路。有的地方，两栋楼之间的距离不足一米，两个人相遇都须侧身经过，如果发生火灾，后果难以想象。若是运气不好，这些一心想要有个家的“张富贵”们，还有可能遭遇黑心“楼主”的一房多卖，最终钱房两空。 “新市民”赚钱养老

为什么遵义会出现数量众多的“黑楼房”?

近10年来，随着遵义城市规模不断扩张，土地日益减少，大量郊区农民转变为城镇居民。由于缺乏生计，他们便以土地为资本，找人合伙建房，对方负责投资，楼房建好后，双方按照比例进行分配。

此外，遵义本地的投资增长势头强劲，2012年，全市在建工业项目1314个，为农村劳动力创造大量的本地务工机会，外出打工的农民不断回乡。这些人让“黑楼房”成为刚需。

起初，“黑楼房”建好后，农民只要其中一层，其余归建筑商。2010年以后，由于政府打击力度进一步加大，盖房风险增高，农民一般都会要两层或者三层，这导致建筑商为了增加利润，就加高楼层。在遵义，10层以上的“黑楼房”，基本都是2010年以后建立。

房屋建好后，一般用于出租或销售，也有一部分人，就是为了获取政府的拆迁补偿款。“黑楼房楼主”郑二军就抱着这样的心思。

“我在外面漂了8年，在北京、东莞、常州都打过工。”郑二军告诉记者，2011年春节他从江苏回到遵义，开始筹划建楼房，“当时，我几乎所有的亲戚都已经盖了高楼，有的一两千平米，有的三四千平米，楼房造价低，好卖，如果政府要拆迁，还会给补偿，就算补偿标准低，但是面积大，一样有的赚”。

据房管部门调查显示，2007年，“黑楼房”的成本为350至400元/平方米，售价为700元/平方米。到了2013年，“黑楼房”的成本虽然翻倍，但售价涨到1500至2000元/平方米，利润仍然高达100%。

郑二军告诉记者，遵义有一批专门从事“黑楼房”项目的老板，“他们要么有钱，要么有政府关系，本身就是建筑商，总之，都是有能力、有门路的人。”他认识的一个老板，两年建了10栋楼，净利润超过3500万元，这还没考虑房价上涨的因素。

在郑二军看来，自己回乡建房，是抓住了一次好机遇，“从前是农民，后来变成了市民，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，我们这些新市民，没文化，没技术，所能依靠的就是这点土地，把楼盖起来，就等于有了养老的资本，政府不拆，我们就靠着这些房子，政府要是拆，也会给一定的补偿。总之，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，你胆量够大，就一定要想方设法盖大楼”。

从某种意义上讲，那些敢于盖“黑楼房”的“楼主”们，大多有着和郑二军一样的“抓机遇”心态。 “黑楼房”很难拆

近年来，遵义市打击违法建筑的力度不断加大。2012年9月，专门打击违法建筑的遵义市城乡规划稽查执法支队宣告成立。

为了躲避政府的打击，抓住盖房养老的好机会，“黑楼房”建设的手段也在花样翻新。稽查执法支队副支队长杨明透露，有的村民是先搭钢架棚，然后在里面施工，外面看不到，拆除钢架棚后，一栋新的违法建筑就“诞生”了;有的甚至是钢架棚销售商与村民协商，不用村民掏一分钱就可以搭钢架棚，等政府或房地产开发公司赔付后再结账。

事实上，许多外来务工人员之所以敢买“黑楼房”，除了价格诱惑外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，“政府拆迁会给补偿”。虽然房子没有任何合法手续和房产证，但“楼主”可以在“房屋买卖合同”写明，如果政府拆迁没补偿，房款全部退还。

遵义市高新快线(高速公路)高桥镇段，紧挨公路两侧的“黑楼房”基本上已人去楼空，连窗户都被拆掉了。居住在附近的王大爷告诉记者，这些楼房里住的人已经得到政府补偿搬走了，过不了多久，这些楼就会被拆掉，“政府按市里拆迁补偿标准的70%，对这些住户进行补偿，不然很难拆掉”。

对于“按正常拆迁补偿标准的70%补偿”这一说法，城乡规划稽查执法支队一位工作人员承认，违法建筑属地政府曾有此补偿行为，“但严格来讲，这是不应该的”。至于“70%”是多少钱，并未得到正面回复。

城乡规划稽查执法支队成立一年半，由于人手紧张，缺乏执法主体资格，还没有来得及对遵义市违法建筑总面积进行全面核查，发挥的作用并不大。

据支队长助理宋雪飞介绍，2013年，遵义市共拆除违法建筑总面积18.2万平方米;2014年第一季度，认定新增违法建筑面积2.9万平方米，有0.9万平方米已经拆除。政府也力不从心?

曾参与“黑楼房”调查的一位遵义市人大代表说，200多万平方米的违法建筑，占地约375亩，如果合法开发，土地出让金约达5.6亿元，也就是说，政府“变相”流失土地出让金5.6亿元。不过，若对这些违法建筑进行拆迁，其补偿款将达20亿元，“政府面临两难境地”。

今年5月，针对违法建筑肆虐的严重局面，遵义市城乡规划局向遵义市人大提交的“关于违法建设整治工作情况报告”中提到，“在加快推进城镇化进程中，违法建设也随之蔓延，特别是中心城区违法建设呈迅猛增长之势，其体量之大、速度之快、危害之深触目惊心。”

遵义市城乡规划稽查执法支队副支队长杨明向记者表示，一些现实的困难令他们在打击违法建设行为时显得“力不从心”，“目前，我们支队的正式在编人员仅30人，加上稽查协管队员，一共200人，却承担了中心城区2186平方公里的巡查和监管工作。”

杨明告诉记者，支队里的70名协管队员，人均月工资才1041元，出去执行任务，吃午饭都是个问题，协管员流失严重，现有的人力、财力、物力根本无法保证正常工作所需。

遵义市规划局局长闵宗显公开表示，之所以遵义市违法建设现象如此猖獗，主要原因之一，是政府相关部门履职不到位，碍于熟人情面等。违法建设现象越演越烈，但质监、住建、国土、城管、环保等部门均未提出处理意见，部分村民在建设违法建筑时，任其发展，有的甚至暗中支持，导致大量违法建筑与城市规划形成矛盾。看来，要想斩断“黑楼房”的利益链条，远不止建一个稽查小支队这么简单。